咸鱼想翻身

与自己的游戏

【转】刀藏月光(下)

刀藏月光(下)
文/语笑嫣然

§  这是一个星月齐辉的夜晚

冥城不同了,可似乎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同。即便走在大街上,西风也能感受到空气里暗藏的某种诡异。
这是一个星月齐辉的夜晚。
白鸦也是一言不发,似乎心事重重。
西风关切问:“你今天一整天看起来精神都不太好,是昨夜没睡好吗?夏鸢结你没有带着?”
明月插嘴问:“什么是夏鸢结?”
西风白了他一眼:“你不是会卜吗,自己卜去啊?”明月有点想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白鸦停下脚步:“到了!”
三人抬头一看,金狮银瓦,气势非凡的一座庄园已在眼前。门上牌匾横书三个大字:流霜门。
明月抬了抬手:“等一等。”
白鸦望着他:“你察觉到什么了?”
明月看了看她,一种无力感再次袭来。这里的一切都跟白鸦有关,那道门的背后似乎暗藏了某些玄机,他能感知的不多,破碎,杀戮,血腥,黑暗,他的拳头微略紧了紧。“我们要如何到达依兰泉?”
西风说:“看见背后那座山了吗?穿过流霜门,从后门出,后门有一条石穴,可以通向依兰泉。”
白鸦的嘴角露出一丝不被人察觉的笑意,看了看明月,又特意看了看西风:“我们进去吧?”


流霜门内,竟然空无一人。


这不是白鸦计划之内的。原本的计划应该是门内会有很多弟子如以往对付叛徒那样严阵等待着她,而她无论怎么跟他们交手,到最后她都会跟明月和西风一起进入石穴,到达依兰泉。
这是她向流霜门的门主献的计。
事实上,两年前,白鸦屡次败在明月的手里,她也屡次跪在门主面前起誓,她不会轻易认输,她要留在明月的身边,探取他所有的一切,找到他的弱点。后来,她找到了,知道感情是他的弱点,她便用感情去迷惑他;知道他的幻术对光有依赖,她便有了一个以身做饵的计划。
流霜门以依兰泉为中心,布置了一个完全绝光的黑暗结界。
黑暗结界只能在极阴之地生成。
原本依兰泉并不是极阴之地。
但就为了这个计划,流霜门的门主修桀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来调整依兰泉周围的气场与灵光,生生将不是极阴之地的依兰泉变成了极阴之地。这是只有他和白鸦才知道的秘密。这个时候,修桀应该在流霜门主持大局,配合白鸦的计划,一旦计划成功,冥城城王会记流霜门一个大功,会给修桀更高的封号。——“到时候,门主封官进爵,白鸦只希望门主可以将流霜门交给我,我要做门主,我也要取代西风成为冥城第一杀手。”商量计策的时候白鸦是这么说的。
一直以来,在白鸦的心里,最重要的始终都不是情爱关怀,而是地位与名利。
但是,此刻,流霜门内无人,修桀也不知所踪了。
白鸦强忍着心里那阵不好的预感,和西风、明月直接到了依兰泉畔,幸好,她要的局还在。
黑暗结界已经生成,只要她念出咒语,明月便会被困在结界里。
还有,西风也会被困在结界里。


一个短暂得仿佛只够闪电划过半片天空的时间,周围忽然有了极致的黑暗。黑夜黑得连一粒星光都没有了。
西风和明月都听见风声里传来了白鸦温柔的声音,她在念动咒语。
她念动咒语的时候,声音也彷如在他们耳边轻吟浅唱一样暧昧而惑人。
——“白鸦!”
两个男子异口同声。
迟了一点,他们都被困在了黑暗结界里,而白鸦在结界外。
可是,最初的白鸦不是这样对西风说的。她说的明明是他们一起将明月引到依兰泉,然后一起在黑暗结界里并肩作战,杀了明月,但此刻她却跟他隔了一道无形屏障,却犹如隔着万里山河。
“白鸦?”西风的惊呼之后紧随而来的是疑惑的呢喃。
一山怎能藏二虎,从看见西风的那一刻开始,白鸦就想到现在了。他和明月都是她的目标,她并不是针对西风,但西风必须被褫夺冥城第一杀手的称号,那是她这么多年来吃的苦受的罪最想换来的荣誉。
所以,其实西风在黑暗结界里到底能不能杀了明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白鸦从来就没有想过打开结界,哪怕他们俩在结界里分不出胜负,但只要他们冲不出那块巴掌大的黑暗地方,时间长了,饥饿也会要了他们的命。
女子觉得有点惋惜,皱着眉头大声道:“西风,他就交给你了。”


§  最后帮你做的一件事情

破碎,杀戮,血腥,黑暗,没错,明月还是算到了。
黑暗结界的生成惊动了冥城的守卫军,流霜门里忽然涌进大批执刀握剑的人,再接着就连城王的心腹——将军陵澈也来了。
一声令下,捉拿叛党。
白鸦那时才知道,原来,就在他们回到冥城之前的两天,流霜门主修桀被揭发是雪国的奸细,流霜门有三十九名杀手,除了她和西风等一半的人在外执行任务,其余的都被监禁了起来。
而修桀则逃亡在外,暂时不知所踪。
现在,城王对流霜门的态度是宁杀错不放过,杀手们回来一个便监禁一个,一切都要等修桀落网,再做判决。
白鸦震惊得连连倒退,背后就是黑暗结界,结界内的打斗声她还能清晰听见。
可是,不!修桀怎么可以是奸细呢?他若是奸细,那谁来向她履行以流霜门为奖赏的承诺,谁还来将她推上冥城第一杀手的宝座?难道这天是要告诉她,她这两年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西风和明月也都同时听见了结界外的争执与厮杀。白鸦不肯束手被捕,跟陵澈的人交起手来了。
她的确是武功极高,不输给身为第一杀手的西风,但是,双拳难敌四手,对方人多,刹那就是几排毒箭密密地布在一起。毒箭发射的时候,女子一声痛苦的呻吟同时传进结界里的两个人的耳朵里。
她受伤了?
怎么可以近在咫尺也束手无策地看人捉走她?
西风和明月同时做了个收功的手势,退开几步,黑暗里,他们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但却都知道对方所想。
——“假若有光,你就能用幻术?”
——“只要我能用幻术,便可以破结界!”
两个人同时说道。
西风的左手轻轻地抚过他的揽魂刀:“对不起,揽魂刀,我想我以后都不能再和你并肩作战了。”他说着,足尖一起,身体向上飞冲,人不能冲出结界,但兵器可以。揽魂刀刃穿破黑暗,暴露于月光下,月光覆满刀上,西风将刀身一转,月光如一条银色的丝带,被反射进了结界。
明月有点失神地望着那束光,或者说,他其实望着的是那个悬于半空,显得特别豁达而伟岸的男子。
武器之于杀手,与性命同等重要。
原来,真如传言中那样,他的刀一旦沾了月光,便无法再杀人了。
可是,为了白鸦——


为了白鸦,西风和明月再一次并肩站在了同一阵线上。这一次,没有悬崖骤雨,没有闪电飞石,但敌人的强大,远胜过上一次的艰难。尤其是白鸦已经负伤了。他们都得分心保护她。
由始至终,西风没有问过一句,你是不是在利用我。
明月也没问。
恶战之后,他们三个都受了伤,逃出了流霜门。
但却失散了。
明月是跟白鸦一起的。出冥城的时候,西风已经不见了。“他呢?”
白鸦道:“别管他了,我们先找一处安全的地方再说吧。”
明月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一股怨气,道:“他是为了你才破界引光,他的揽魂刀已经废了!”
白鸦吃力一笑道:“你是聪明人,你刚才不会不明白为何入界的只有你们两个,而我却在界外吧?你为什么还要救我?”
明月心中隐隐作痛:“这就是我想要的了断啊。”
白鸦不解:“了断?”
明月道:“心有牵绊,我的占卜之术便不能发挥到极致。一直以来我都知道你的存在于我而言是一个劫。我是爱你,却看不透你,不敢接近你,可是但凡你还有一丝想要对付我的念头,我都置于危险之中,因为我算不出有关你的任何。我防备你,揣测你,却想着你,早已乱了方寸,就连我施展占卜之术都因此遇到了阻碍,所以我必须有个了断。……我明明猜到了你回流霜门解毒只是一个借口,我也还是跟来了。白鸦,我的确希望你的毒能解,我想护送你、想帮你,希望你不死,但我更希望看清楚你,看清楚你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我做不了的决定,就由你来帮我做。”
白鸦心中也犹如被什么撕扯似的:“现在看来,你是有决定了?”
明月道:“白鸦,即便我爱着你,你却也不是我应该爱的那个人。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因你的任何态度而心动犹豫了,我会很快就忘了你的。不过,在这之前,我会再帮你做一件事情。”
是最后帮你做的一件事情。
白鸦望着近在咫尺的明月,他的脸却仿佛渐渐模糊了。她便想起很多很多年前的西风来了。那时的她还笑得如春花一般天真灿烂,她说,我就算入错门了,但有一件事情我也蒙对了,我遇见你了,独孤西风,这世间待我最好的人。是啊,她何其有幸,这世间待她珍如生命的人不止一个。
而是两个。
明月。西风。


§  仇敌也能肝胆相照

明月还没能立刻便放下白鸦,但他知道,他迟早会。
那是他爱上白鸦以后第一次那么平静地去卜算一件跟她有关的事情。
但他还是挑选了一段和她最远的关系,他卜的是那天处处想置他们与于死地的将军陵澈。
因为那天当陵澈看见冲破结界而出的西风时,他的反应太过激烈了。他似乎并不是想为城王捉拿流霜门的嫌犯,而是恨不得当场就杀了西风和白鸦。明月的那一卜,果然证实了他的猜想。
陵澈的确跟流霜门主被揭发是奸细一事有关。
事情的起因,是源自陵澈和修桀之间的私人恩怨。陵澈假公济私,是想铲除流霜门,其实修桀并非奸细,他是被冤枉的。——陵澈冤枉修桀的所有证据都在十天之内被明月搜集齐了。
十天后,也是明月再遇见西风的时候。
那时,明月因为调查陵澈而负伤不小,当他拿到了陵澈的罪证,陵澈派人对他穷追不舍时,他根本不管不顾,只一心想带着白鸦争取最后的时间,送她回冥城。因为白鸦体内的一丈红尘毒已经发作了。
她寸步不能行。疼痛令她七窍流血,她的意识都不清醒了。
只隐约听见明月在她耳旁轻声鼓励她:“白鸦,你再撑一撑,我马上就送你回冥城,我已经安排好了,他们会接纳你的。”——这就是他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从此之后,天涯陌路,绝情相忘。
那时,白鸦并不清楚,明月是负着很重的伤,泣血而行的。御敌和逃亡已经令他疲惫不堪,深冬漫天大雪,冰雪将他的伤口冻结,然后伤口再随着他的行走缓慢撕裂,很深很深的脚印烙在雪地里,城门已在不远处了,他却觉得,那个不远忽然变得很远很远。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卜算错了,离开雪国之前,他分明能预见自己是可以度过这次考验的。
他分明还看见了一个属于他的未来的画面:一袭锦衣立于天地间,纶巾羽扇,受万人朝拜。后来他好像还喝了什么酒,现在想来,总觉得那也许就是他最爱的苍穹滴露吧?他的嘴角浮起一丝苦笑,难道他竟然算错了?
难道这一趟冥城之行,他便气数已尽?
就在这时,杀气又起。
十数人手拿刀剑,身穿黑衣,从四面八方打马踏雪,如卷地的狂风一般涌来。顷刻便将明月和白鸦围在了中间。
追兵又来了。
杀气就如沼泽,死死地咬住了明月的双腿,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在下沉,越挣扎越沦陷。忽然,不远处的一棵枯树下出现了一道身影,接着转瞬便到了近前。明月看了又看,笑了:“是你啊,西风!”


后来的西风便一直都记得,明月将白鸦推给了他,用尽了力气将他们双双送出了敌人的围困阵营。
“来不及了!一丈红尘不除,白鸦只能再活半个时辰!你带她进城,进了城便有我安排的人接应你们。她身上有可以为你们流霜门洗脱嫌疑的证据,有了证据,你们城王自然会放你们进依兰泉!”
自从西风他们上次从依兰泉逃走了以后,整个流霜门和依兰泉附近都被城王派了重兵把守了。
西风愕然地看着明月。
明月又吼了一声:“带她走!”一把长刀便在那时从明月的背后划过,溅起来的鲜血洒在白色的雪地上。
“好!明月,白鸦的命和流霜门的清白,都算我欠你的,这个恩,我会还。你若还能再坚持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以后,待白鸦安然,我会回来救你!”
明月凄然一笑:“但愿我还能活着再见到你……”


“那他,回来了吗?”白须的老仆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锦衣男子。时光荏苒,此刻,距离那次冥城外的浴血厮杀已经有七年了。
“回来了,他不仅回来了,而且,还跟我做了一场决斗。”


战无不胜的明月终究还是杀死了那些围攻他的人。正好花掉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以后,西风再次走出了冥城的城门。
那时的他是带着城王的指令来的。
城王终于知道了原来跟西风和白鸦同路的那个人便是占卜师明月。他要西风立刻出城杀了明月。
他要什么兵器,他给他什么兵器。他要多少人,他给他多少人。
只要能取明月的首级,莫说现在西风已经有证据在手,可以为修桀和流霜门洗冤,就算没有那些证据,城王也会记他一功,甚至将流霜门交给他掌管。他已经命守卫放行,将白鸦送入依兰泉了。
西风是如何说服城王,最后只由他一人出城跟明月交手的,这已经不得而知了。
那天的西风败给了明月。
早已酣战连连、身负重伤的明月已是强弩之末,但他却在千钧一发之际用一招幻术扭转了乾坤。
令西风败阵。
江湖中人再议论起当时的情形,都说,西风之所以会输给明月,就是因为他的揽魂刀沾了月光,已经不能再杀人了。
老仆听明月说起当时情形,问:“主人,那他的刀究竟还能不能杀人呢?”
明月一想,摇头:“我不知道。”
老仆又道:“主人,他其实是故意败给你吧?江湖中人一诺千金,他说会还你的恩,就一定会还。”
明月笑着摇头:“你怎么知道他只是在还恩,而不是真的于心不忍?他或许已经将我当成朋友了呢?”
老仆拈须笑道:“这世上不但有肝胆相照的朋友,也有肝胆相照的仇敌。它们之间的分别,就正如生与死之间的分别。你觉得你和他是朋友还是仇敌?他又觉得他和你是朋友还是仇敌?”
明月反问:“仇敌也能肝胆相照?”
老仆但笑不语。


§  他便走出了那条烟花深巷

那一年的重阳,是西风和明月最后一次相见。是在雪国的京师。在九重烟波庄。他们喝了彻夜的酒。
没有了七娘的九重烟波庄已经荒了。
昔日的七娘已是冥城流霜门的门主,也是冥城的第一杀手,她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可是,她却忽然发现自己最想要的是一个用护梦神鸟的羽毛做成的夏鸢结,然而奇怪的是,她却怎么都找不到夏鸢鸟了。
人前光鲜,而人后,噩梦再也没有消停。
她越发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到底失去了一些什么,然而,却还是骄傲地仰着头,对镜子里的自己重复。
我很好。我,不悔。
明月问西风:“你放下她了?”西风反问:“你呢?”明月道:“由不得我不放下。”西风道:“其实,她早就已经不是我最初爱上的那个白鸦了。我可以不怪责她当初的所为,但我也是不能不放下了。”
彼时,冥城与雪国交战,在边关有了三十年来最惨烈的一场战役。
雪国大败。损失惨重。
冥城获利不小,甚至还有民间传言,说四方大陆已经有龟背、石碑之类的天谕显示,冥城将会以弱胜强,取代雪国成为真正统一大陆的皇者。西风问明月:“如果有一天雪国真的覆亡了,你会怎么样?”明月但笑:“我只想喝酒,还没有机会再喝一次苍穹滴露,始终是遗憾呐。”
西风将碗里的女儿红推过去:“干了吧?苍穹滴露。”
明月大笑不止。
那一次的西风是路经雪国京师,他依旧是一名杀手,一名最普通的杀手,没有门派,只要有人给钱,便可以跟他做杀人的买卖。那一次,他是来执行任务的。天一亮,他便走出了那条烟花深巷。


一晃,七年。


明月再也没有见过西风。
有人说,西风的揽魂刀沾了月光,他其实已经不能再杀人了。所以,他死在了对手的剑下。还有人说,西风当日出城和明月决斗,其实是押了自己的性命给城王的,他若败了,便以死谢罪,可是他却在决斗中故意输给了明月,城王怎能不后悔自己信错了他,于是一怒而杀之。也有人说,杀手的刀一旦无法杀人,杀手便失去了活着的意义,西风不是被他人所杀的,他是自己了断了自己。
那以后的明月每逢重阳都会去清渊门前的九重烟波庄,那个地方,年复一年,越加冷清荒芜。
明月总觉得西风也许有一天还会出现在这里。
七年了,雪国和冥城的战争依旧没有间断,但谁也没有战胜谁,而明月终于有一次得到了一壶苍穹滴露。
他却不舍得喝了。
他很想有一个可以陪他一起喝这种酒的人。那个人也许就是西风吧?
其实,到底是朋友还是仇敌,又何必分得那么清楚?他们曾经生死相搏,但也曾引刀相和,他们曾经数次在鬼门关前徘徊,不计前嫌,协力合作,他们也曾一起策马狂奔,一起乘舟穿江。
他们还曾经爱过同一个女人,同一种酒。
这些,是直到西风离开,再也没有出现,明月在这七年的孤身里,才渐渐回忆起来的清晰。
往事,越来越清晰。
于是,明月恍然发现,当他终于忍不住想卜一卜有关西风的消息时,他竟然什么也卜不出来了。


白鸦说过,你若想杀他,首先就得让自己在他的心里占据一席之地。


雪国的占卜师明月,不算生死,不算心。


-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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